巫昂:替顾彬多炮轰一点中国当代文学
巫昂 旅美专栏作家去年以来,每遇到一个搞文学的朋友,除了讲一位得了抑郁症的女作家的不幸资讯,就是说德国汉学家顾彬,一下子,他的“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”一说,成了作家同志们的热门话题。这么个老洋人说我们完蛋了,纯属垃圾,我们还没什么话讲。被人说垃圾一点不舒服,但是里边挑挑还有某些有道理的部分。但消息到今年春天已经更新了。顾彬最近忙于带小组编撰超级大规模的《中国文学史》,他说,他跟中国文学界学“圆滑”了,不敢骂老朋友了,说话没那么无所顾忌了。听起来真是让我难过!我们的圆滑功夫拿出来,那是比谁都圆滑,谁跟谁是朋友了,作品好坏都不敢说真话了。我们作家们自己假如可以做到互相炮轰,评论家也没那么爱评职称,说乖巧话,还要他人代劳做什么?其实我非常喜欢看顾彬炮轰,他跟刘晓枫吵得一塌糊涂,太形而上且温文尔雅,将来这种直接有力的对中国文学的炮轰没了,不单是媒体们乐趣少了很多,我们还会少掉一个真正语重心长、忠言逆耳的批评者。很遗憾,我在中国作家这边,听到的多数不是精进业务的讨论或互相炮轰作品,而是讲男女关系秘闻,间或透露一些世俗社会的奋斗技巧。举个例子,作家们私下会谈如何国际化,但并不是说自己使劲写,在国内使劲出版就可以。要去好莱坞发展,先得跟美国最喜欢签艺人的CAA公司签约,算一个入门途径。然后结识制片人和投资人,导演用处不大。这是升阶途径。然后呢,要看在好莱坞市场上缺不缺你这款造型的角色,功夫片盛行的时候,缺*和李连杰这款的角色,甚至刘玉玲也以动作女星的模样进去了,周润发努力了一下,没能进去得了,因为他没有动作优势。文学界是同理的,要进入国际,我私下替大伙儿总结了下,厚黑感那得是一流的:得要有“小桥流水人家”,缺一不可。“小桥”就是像顾彬这款懂得汉语的汉学家,他们主翻译和评论推介;“流水”就是乐意出版你作品的出版经纪人或出版商,这个环节对写小说的人比较有用;“人家”呢,就是当地行情,就是对方的文化与社会是否接纳吸收你。中国文学带给西方世界的,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呢?富有“异国情调”算一个,这跟时下因为奥斯卡获奖电影《贫民窟的百万富翁》引致印度热一样,印度一热,印度作家也就引起了美国社会的兴趣,但这种兴趣就好像小感冒,过完一个病程,就结束了。其次,需要有一些人,来做象征物,也因此,人不必多,不会中国作家前一百位,齐刷刷地排队进场。集体引进,那人家不是疯了吗?无论欧美,需要的华人作家面孔不超过三五个。在湖南卫视《零点锋云》节目的一期《当代文学的堪与不堪》里边,顾彬与某文学期刊副主编对谈,他不断地在叹气。为什么?因为该副主编关注的是余秋雨、安妮宝贝、市场、销量、安妮宝贝翻译到德国的是哪本、销量如何。顾彬却谈都不愿意谈,他说:我就是精英,我一辈子都是精英,有市场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,我从来不看畅销书。国内,没几个人敢这么立场分明。当代中国文学史是一堆时尚风潮、熟人旧交、八卦典故、机缘巧合聚合而成的大蒙古包,文学本身的标准,已然很模糊甚至没人搭理了。说一个最简单的标准:语言要有味道,要经得起回味。依此标准,很多作家和作品就不合格。令顾彬愤愤然的那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唯一中国作家,说他的作品当年都是顾彬翻译过去给欧洲人看的。作品实在不怎么样,得奖后他们绝交了。说的就是高行健,对高行健不以为然的人多了去了,但多数是对他得奖不以为然。顾彬说他的小说不好,在我看来,就跟厄普代克评论说苏童的《我的帝王生涯》头重脚轻,前三分之二都没把这个皇帝塑造清楚差不多。人物性格有立体感、语言也有立体感的,就像一根针戳在那里,而中国多数作家,显然没有这种业务范围内的脑筋。人物性格不鲜明,对话无味,一味靠情节推动,情节中的逻辑关系也找不到,一个本来挺闷的男主角,突然活络起来,半夜挠墙,但也不告诉读者这是因为他荷尔蒙起了波动。内在的驱动力没有,人物行动也就没了根据,也因此,这个人没有灵*。这是为什么?仅仅是因为作家们业务不精。为什么业务不精?因为脑筋不在业务上。小说家们写东西,脑子里头是一个电视剧导演的思维,面对中国现实的、过去的尖锐问题,因为脑子怕疼、胆子太小,而捂住了自己的脸。评论家呢,试图把一些很奇怪的能卖出价儿来的畅销书作家,归纳收编到严肃文学的范围内,比如郭敬明比如安妮宝贝。如果他们跑去外边说,这就是中国文学,我们应该觉得对不起自家祖宗。而剧本,是的,我也写过剧本,给的钱确实不错,但我敢说那是我人生当中非常没劲的一段时间,当我逃离它的时候,忍不住自己在被窝里放了把烟花。当我决计以专栏养活自己,而把脑子放在真正意义上的写作时,给自己放了第二把烟花。这迷茫与坚定的历程,我都亲自体验过,每一天跟头脑里头的魔*搏斗。所以,顾彬生气的,都是对的。每位中国作家都应该去看看那期电视节目,亲自听一听他的批评,反省一下自己。他就是那个爱给穿新衣的皇帝提意见的小男孩。写作的人,不接受结实的文学训练,尚且可以怪罪大学中文教育,大学讲写作课的教授连一首小诗都没写过,毕业后自己也不做功课,这就跟做学问的人,连考据训诂功夫都没打扎实一样,显得很没有责任感。于是,我想在这篇文章的结尾,照着顾彬老师上次没炮轰清楚的,一路炮轰下去:很多中国作家不怎么读书,怕思考,业务学习不努力,忙着写剧本,没事在饭局上吃吃喝喝,满脑子挣钱,俗气得要死,写完小说第一个惦记的是影视改编权卖多少,出成英文版法文版又可以拿多少版税。是的,就跟我们迅猛发展、一夜之间变得很物质很炫的外部社会一样,中国作家还没见过多少钱,还没有提升到因为热爱所以从事写作的人生阶段。更年轻的,脑子里头想的不是当作家,而是做艺人。如果中国作家看到《生死朗读》那样的小说,而不感到羞愧,那才真是非常奇怪的。被一个研究中国文学的顾彬骂两句真话,就敏感发神经喊疼,那就是非常窝囊的娘娘腔,没有任何值得同情之处。